第一章：机械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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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锈蚀的金属棚顶蜿蜒而下，在积满油污的地面敲打出断续而压抑的节奏。这声音是上海浦东这片废弃工业区唯一的背景音，像极了某种濒死巨兽缓慢的心跳。

    白璃在一个由报废服务器机柜和防水帆布拼凑成的狭小空间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初醒的朦胧，意识如同被冰冷的电流瞬间激活。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光线，而是体内机械部件自检时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神经接驳处传来的、早已习惯却依旧令人齿冷的刺痛。

    她撑起身体，动作间，人造关节发出细微的液压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左手是苍白但还算完整的人类皮肤，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右手，从小臂中部开始，则是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机械义体，精密的伺服电机在仿生皮肤下层清晰可见，此刻正随着她的意念，五指缓缓收拢，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60%的机械化率。这是三年前那场席卷了昆仑科技“天罗计划”实验室的剧烈爆炸，留给她的“纪念品”，也是她的前任导师、如今的数字寡头林昆仑，为她打造的、无法挣脱的永恒囚笼。

    她的左眼是高性能机械义眼，视野左下角，淡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无声滚落，显示着环境参数、威胁评估以及她自身义体的状态信息。而右眼，那仅存的血肉之眼，视野却常常带着一丝模糊，并且不时会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干扰——那是缭绕的华山云海，是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是一个名叫“白刃”的意识的视角碎片。

    “同步率，18.3%。”她看着自己左臂上悄然浮现、又缓缓隐去的青色莲花状纹路，声音沙哑地低语。这不是纹身，而是高度活跃的纳米机器人在她皮下自发形成的图案，是“感染”的证明，是那个源自《九州云》、名叫“白刃”的虚拟意识，正在持续不断地侵蚀她现实躯体的铁证。

    她掀开身上那条散发着霉味和机油味的毯子，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脚底的传感器传来清晰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半人半机械的诡异现状。

    房间一角，一张摇摇欲坠的金属桌上，只放着两样东西。一把线条粗粝、充满工业感的老旧神经麻痹手枪，以及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黑色U盘，盘体上，用激光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倚天”。

    陈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在她记忆被大规模篡改和封锁之前，她自己为自己设置的、最终的保险。

    窗外，巨大的全息广告牌穿透雨幕，将变幻的光影投射 进来。广告牌上，林昆仑的面容宝相庄严，眼神悲悯，正用他那特有的、充满磁性和说服力的声音，向全世界宣讲着“天罗3.0”即将带来的数字净土与意识永生。他的形象光辉、伟岸，如同救世主。

    但在白璃的机械义眼深度扫描模式下，那慈悲的面容背后，是无数细小的、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青铜色代码流，它们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林昆仑的核心数据上，散发出一种古老而不祥的气息。

    她拿起那个“倚天”U盘，插入桌上一台同样老旧的便携式终端。屏幕闪烁了几下，顽强地亮起，跳过一个复杂的验证界面，最终显示出一行简洁的文字，那是她自己的笔迹，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决绝：

    “项目‘女娲’启动。若我失控，若‘白刃’苏醒，找到陈默，执行‘补天’协议。密钥：我们的起点。”

    “起点？”白璃皱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她的记忆库中，关于陈默的部分，大多被剧烈的爆炸、冲天的火光以及被背叛的尖锐刺痛所占据。那是林昆仑希望她记住的“真相”。

    然而，在这片被精心篡改过的记忆废墟之下，似乎还埋藏着一点微弱的火星。那是一段被反复加密、几乎无法读取的底层记忆碎片：夏日的大学图书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年轻的陈默抱着一摞书，有些笨拙地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咖啡，杯壁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的笑脸。

    那笑脸，是起点吗？

    就在这时，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白璃全身神经瞬间绷紧的破空声响起。几乎是同时，她避难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出现了三个微微发红的斑点。

    激光瞄准点。下一秒，更多的红点穿透薄薄的金属墙壁，在她胸口、额头等要害位置汇聚、晃动。

    “目标确认。异常数据‘白璃’，执行清理协议。”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透过雨声和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净坛使者！林昆仑麾下最有效率的清洁工，还是找到了这里。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白璃一把抓起桌上的神经麻痹手枪，“倚天”U盘被她闪电般拔出，塞入腰间一个隐蔽的卡槽。她残存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而左眼的机械义眼，数据流瞬间加速，锁定了门外三个呈战术队形散开的热源信号。

    她猛地向侧后方翻滚，机械右腿的液压系统在发力时发出低沉的怒吼，推动她的身体撞向那堆作为伪装的废弃轮胎。

    “砰！！”

    厚重的铁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整个轰飞，带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砸在对面的墙壁上！烟尘弥漫中，三个身着银白色全覆盖式装甲、手持脉冲步枪的身影，如同幽灵般突入室内，他们头盔上的电子眼闪烁着无机质的红光。

    白璃半跪在掩体后，冰冷的雨水从棚顶的破洞滴落，打湿了她散乱的头发和冰冷的机械臂。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铁锈、雨水和尘埃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枪。

    又一次逃亡，开始了。带着这具锈蚀与血肉交织的躯体，带着这片破碎而可疑的记忆，冲向那片由数据、钢铁和永不停止的雨水构成的、危机四伏的江湖。

    在她视界的右下角，那个不属于她操控、独属于“白刃”的意识日志界面，无声地更新了一行新的字迹，如同命运的预言：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