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73章 你敢来就该想清楚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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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高三毕业的暑假,在云州民宿的工房里,徐远洋将一块未琢的玉石轻轻放在苏静也掌心。“试试雕刻看看,”他的眼神里有种找到知音的亮光,“静也,你懂历史,也懂它们的故事。”
苏静也屏息,刻刀抵上玉面,手却稳得出奇。
徐远洋在一旁看着,笑意从眼角漾开:“要是哪天累了回来了,你愿意把这手艺接过去,就和我说。”
刨花与玉屑纷飞里,血缘似乎不再重要。
她还记得,大四那年冬天,徐远洋不顾苏妍秋阻拦,全力支持她去美国找叶小雨,给她找旅行社办签证,买机票,还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
后来,她和叶小雨分手了,半夜跑到云州。徐远洋什么也没问,只是给她煮了碗热腾腾的米线,加了双份的肉帽。等她吃完,才温和地说:“累了就回家歇歇,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可是,没有以后了。
那个带有父亲意义的男人,此刻正化作一缕青烟,从殡仪馆的烟囱里飘出,融进云州过于明亮的天空里。
苏静也抬起头,看着那烟,眼睛干涩得发疼。她哭不出来。悲痛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葬礼在下午举行。
墓园选在仓山脚下,面朝尔海。
徐意迟亲自挑的位置,风水先生说这里“藏风聚气,视野开阔”。
墓碑是连夜赶制的,黑色大理石,上面刻着简单的字:慈子徐远洋之墓。生于1970年3月12日,卒于2020年10月29日。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归于山海,自在如风。
徐家二老被人搀扶着,站在墓穴前。工作人员捧着骨灰盒,准备下葬。
徐母突然挣脱了搀扶,扑到墓穴边,嘶声哭喊:“远洋!我的儿子啊!让妈再看看你!让妈再看看你啊!”她伸手想去碰那个冰冷的骨灰盒,被徐意迟眼疾手快拦住。
“妈。”徐意迟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紧紧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让哥……安心走吧。”
徐老爷子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前。
老人弯下腰,用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然后抓起一把旁边的黄土,慢慢撒进墓穴。
没有哭,只是眼眶湿润。
徐倩又哭闹起来,被几个表亲半劝半拉地制住。李梦在一旁抹着眼泪,说着“远洋你走得好冤!”
苏静也远远地站着,在一棵松树的阴影下。
她看着徐意迟——他一边要扶着几乎瘫软的母亲,一边要照应悲痛过度的父亲,还要应对哭闹的侄女和前嫂子,他像一根快要被压垮却死死坚持的柱子。
她的心揪着疼,为他疼。
仪式进行得很慢。诵经,默哀,致辞——徐意迟作为家属代表发言。
他拿着事先准备的稿子,声音平稳,条理清晰,感谢了到场的亲友,简述了哥哥的一生,表达了家人的哀思。
但苏静也听出来了,那平稳声音下的颤抖,那清晰逻辑背后的空洞。他在念稿子,因为只有念稿子,才能确保自己不失控。
骨灰盒缓缓放入墓穴。一锹一锹的黄土落下,覆盖了那个小小的盒子,也覆盖了一个人一生的痕迹。
徐母终于哭晕过去,被紧急送往医院。徐老爷子坚持要留下,看着墓碑立好。
徐意迟安排两个亲戚陪父亲,他去送一下参加葬礼的亲友。徐倩和李梦也哭累了被劝离,先去园区VIP室休息,墓园渐渐安静下来。
苏静也一直没走。
她看着工人们将墓碑立稳,看着他们将周围收拾干净,看着他们最后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墓园里只剩下她和徐远洋——不,是徐远洋的墓碑。
她终于敢走上前。
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在墓碑前停下,看着照片上那个温厚的笑脸——是徐远洋四十五岁生日时拍的,笑容爽朗,眼里有光。
苏静也慢慢地蹲下身,把怀里一直抱着的一束白色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冰凉的墓碑,划过他的名字。
“爸爸......”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被风吹散。
停顿了很久,她才继续,声音哽咽起来:“对不起......现在才这样叫您。”
眼泪终于落下来,一颗颗砸在墓碑前的泥土里。
“我一直……不太知道该怎么和您相处。您对我妈好,对我好,对耶耶好,我都知道。可我心里总觉得……有点别扭。觉得您太好了,好得不真实。觉得我妈有了您,可能就不再那么需要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凶,“所以我总是跑,总是忙,很少回来看你们。”
“我后悔了......爸。”她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
“我真的后悔了。我应该多回来吃您做的饭,多听您讲故事,多陪您和我妈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应该亲口告诉您,谢谢您。谢谢您让我妈笑得那么开心,谢谢您给了我们一个家。”
“我还没来得及......真正把您当父亲。”她哭出声,肩膀颤抖,“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我以为您会一直在。”
风从尔海的方向吹来,带着水汽和凉意,吹干她脸上的泪,又带来新的。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妈......我会带着您的那份爱,好好陪着她。”
她跪坐在墓碑前,哭了好一会儿。把这些年没说的话,没流的泪,都倒了出来。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苏静也慌忙擦干眼泪,想要站起来。但跪坐了太久,腿麻了,一个踉跄。
“哟,我当是谁呢。”
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苏静也抬起头,看见徐倩和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站在几步外。
徐倩眼睛还红肿着,但脸上已经补了妆,眼神里透着刻薄和审视。
她旁边的几个人,苏静也有点印象,是徐倩的表亲。
“这不是那小贱人吗?”徐倩的表姐——一个烫着大波浪、妆容精致的女人——挑着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苏静也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没说话,只想离开。
但徐倩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心虚了?”徐倩盯着她,目光像刀子,“我爸死了,你和你妈想拍拍屁股、置身事外?”
苏静也皱眉:“徐倩,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徐倩声音陡然拔高,“我爸要不是为了你们母女,会去那个破民宿生活?会出事吗?会死吗?和你妈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徐倩!”苏静也厉声打断她,“你尊重一下逝者行吗?徐叔叔刚下葬!”
“逝者?那是我爸!”徐倩红了眼,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一个外人,在这儿装什么孝女?”
“我爸活着的时候,你回来过几次?现在人死了,你倒跑来哭坟,给谁看呢?是不是做给我小叔看,好让他继续护着你们?”
那几个表亲也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就是,倩倩才是亲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臭婊子,来这演戏给谁看?”
“居然有脸来哭丧?真是不要脸的贱骨头。”
苏静也看着眼前这几张充满敌意和算计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身后是徐远洋新立的墓碑,眼前是他亲生女儿的咄咄逼人。
荒诞得让她想笑,却又悲凉得想哭。
“让开。”她冷冷地说。
“不让又怎样?”徐倩扬起下巴,“你敢来就该想清楚后果!”
她话音未落,旁边那个高壮的表哥已经一步上前,猛地推了苏静也一把。
苏静也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碑棱角上,痛得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夜风吹过墓园,松涛阵阵,像在哭泣。
密密麻麻的拳脚、此起彼伏的咒骂声,终是盖过了自然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