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下的未说出口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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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当行的铜铃在晨雾里晃出半声清响。周明宇站在门口,西装口袋里鼓鼓囊囊塞着个红布包。他指尖发颤,布包角露出半截银色纽扣——那是苏晴十八岁时送他的定情物,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沈老板?\"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琴弦,\"能...能典当回忆吗?\"
沈砚从柜台后抬起头。她正用棉签蘸着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咒,发间的翡翠簪子垂着流苏,在晨雾里晃出点点碎光。听见动静,她抬眼,目光落在周明宇怀里的红漆木盒上——盒盖半开,露出半截雪白的婚纱裙摆,绣着满天星。
\"进来吧。\"她放下朱砂笔,起身时月白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但先说好,典当回忆换重逢,执念了前尘。\"
周明宇跟着她走进里屋,皮鞋跟敲在青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把木盒放在八仙桌上,掀开的瞬间,沈砚闻到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和苏晴生前最爱喝的茉莉花茶,味道分毫不差。
\"这是...她的婚纱。\"周明宇的手指抚过裙摆上的针脚,\"她走那天...穿的就是这件。\"
沈砚的瞳孔微缩。她记得三天前在巷口监控里,穿西装的男人抱着件裹着红布的东西狂奔,红布下露出的裙角绣着满天星——和眼前这件,一模一样。
\"她叫苏晴?\"沈砚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周明宇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张请柬,烫金的\"周苏之礼\"四个字被泪水晕得模糊:\"三天前的婚礼现场,她突然说'我头疼',然后就...就晕倒了。\"他喉结滚动,\"医生说...是脑瘤,晚期。\"
沈砚的手指在柜台下微微收紧。她的玉佩突然发烫,像被火烤着似的,烫得她指尖发疼。
\"她昏迷前...\"周明宇从木盒里取出封信,信纸边缘卷着毛边,\"给我写了这个。\"
沈砚接过信。字迹是娟秀的,末尾画着朵歪歪扭扭的茉莉,和婚纱上的满天星相映成趣:\"明宇,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其实我早就准备好嫁给你了,只是...只是怕像爸爸那样,为了我活不下去。\"
沈砚的呼吸一滞。她想起苏晴父亲的名字——苏明远,三年前因肺癌去世的中学老师,临终前攥着女儿的手说\"别让他等太久\"。
\"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周明宇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怕。她怕我放弃治疗,怕我花光积蓄,怕我...怕我像她爸爸那样,为了她活不下去。\"他摸了摸婚纱上的纽扣,\"这是她偷偷藏的。婚礼前一周,我们去了公园湖边,她蹲在湖边哭,说'我怕你等不到白头'。我把纽扣别在她裙子上,说'我保证,我们会一起到白头'。\"
沈砚的指尖轻轻抚过纽扣边缘。那里有道极浅的划痕,和她玉佩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周先生,\"她轻声说,\"你确定要典当这段回忆吗?\"
周明宇点头:\"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我想...让她知道,我没怪她,我很爱她。\"
沈砚转身走进里屋,取出个红漆木盒。盒子里躺着半枚断裂的玉佩,和周明宇带来的纽扣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这是'姻缘玉',\"她把玉佩放在周明宇手心,\"能锁住夫妻的情分。你未婚妻当年...也有一半。\"
周明宇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摸出兜里的纽扣,放在玉佩上——两道划痕完美契合,像被同一把刀划过。
\"她...她是不是也典当过什么?\"
沈砚点头:\"三年前,有个穿婚纱的女人来典当'第一次约会的回忆'。她典当的是'在公园湖边捡纽扣'的画面,换你送她的满天星。\"
周明宇的眼泪掉下来。他想起婚礼前一周,苏晴突然说\"我们去公园吧\",他们在湖边坐了整个下午,她捡了片银杏叶夹在他书里,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沈老板,\"他哽咽着说,\"我想让她知道...我没忘。\"
沈砚敲了敲柜台:\"典当行规矩,回忆换重逢,执念了前尘。但...\"她顿了顿,\"有些回忆,就算典当了,也该自己记着。\"
周明宇抬头:\"什么意思?\"
沈砚指向窗外。巷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手里举着束满天星——是苏晴。她看起来和三年前一样,扎着马尾,笑起来有梨涡,裙角被风掀起,露出绣着满天星的裙摆。
\"她来了。\"沈砚说。
苏晴是在典当行门口醒过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周明宇正蹲在她面前,手里举着束满天星。他的西装皱巴巴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明宇?\"她轻声唤道。
周明宇猛地站起来,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擂鼓似的:\"晴晴,你终于醒了!医生说你脑瘤...你别怕,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治...\"
苏晴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她盯着他手里的满天星,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那是她三年前去世时穿的寿衣,被妈妈改成了连衣裙。裙角绣着满天星,和周明宇手里的一模一样。
\"明宇,\"她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周明宇的肩膀塌下来。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晴晴,你别骗我。\"
苏晴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眼角有细纹,和三年前婚礼那天一样:\"我记得...我走的那天,你抱着我哭,说'我带你去看海'。可医生说我不能坐飞机,你说'那我们就去江边'。\"
周明宇点头:\"我们明天就去。\"
苏晴摇头:\"不用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色纽扣,放在他手心,\"我偷了你的纽扣,藏了三年。我想告诉你,我没怪你,我很爱很爱你。\"
周明宇的眼泪滴在纽扣上。他想起三天前,苏晴在他怀里停止呼吸时,手里还攥着那枚纽扣。
\"晴晴,\"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
苏晴笑了。她的身体开始变淡,像片被风吹散的云。她指着典当行的方向,轻声说:\"沈姐姐说,回忆不该被典当。明宇,你要自己记住我。\"
周明宇扑过去,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束满天星,花瓣上沾着他的眼泪。
沈砚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茶里飘着茉莉香,和苏晴生前最爱喝的一样。
\"她走了?\"周明宇声音哑得像破了的唢呐。
沈砚点头:\"但她的执念了了。\"
周明宇捧着茶杯,看向窗外。苏晴站在梧桐树下,穿着白裙子,举着满天星,朝他挥手。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可眼神里多了丝陌生的迷茫——像在看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戏。
\"沈老板,\"他说,\"我想把这段回忆典当了。\"
沈砚愣住:\"为什么?\"
\"因为我想记住她笑的样子。\"周明宇说,\"这次,换我当主顾。\"
林小满是被人流挤到典当行的。
她抱着日记本,手腕上的勒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路过门口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是周明宇。她踮起脚往里看,看见他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束满天星,花瓣落了一地,像撒了把揉碎的星星。
\"小满?\"
沈砚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她正踮着脚往墙上挂新的符咒,月白旗袍的下摆沾着星点朱砂,发间的翡翠簪子垂着流苏,在暮色里晃出点点碎光。
\"沈姐姐,\"林小满把日记本放在柜台上,\"我想典当'没和爸爸一起去北京'的遗憾。\"
沈砚接过日记本。封皮上的\"平安\"二字被她用金漆描过,和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她翻开某一页,里面夹着张照片——林小满举着冰淇淋,爸爸举着相机,背景是飘扬的红旗。
\"这是...天安门?\"
林小满点头:\"爸爸说,等他回来要带我去。可他...他没等到。\"
沈砚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背面,那里写着行小字:\"小满,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天安门。\"
\"你确定要典当这段遗憾?\"
林小满点头:\"我想让他知道,我没怪他,我很想他。\"
沈砚打开暗格,取出半枚玉佩。这次,玉佩上的裂痕没有愈合,反而更深了。
\"小姑娘,\"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有些遗憾,典当了就能放下。但有些遗憾...\"她顿了顿,\"是要用来记住的。\"
林小满笑了。她想起昨天在医院,妈妈把爸爸的旧外套披在她身上,说\"这是爸爸的味道\";想起周明宇在典当行里,抱着满天星哭到喘不上气。
\"沈姐姐,\"她说,\"我已经记住了。\"
沈砚把玉佩还给她。玉佩在她掌心泛着幽光,像颗未落的星。
\"那...你想典当什么?\"
林小满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纸条上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爸爸,我想你陪我种茉莉。\"
沈砚接过纸条。她想起苏晴生前总说\"茉莉是最好的花\",想起周明宇手里那束满天星,突然明白了——有些遗憾,不是用来典当的,是用来延续的。
\"好。\"她说,\"我帮你。\"
深夜的典当行飘着茉莉香。
林小满蹲在院子里,往花盆里撒茉莉种子。周明宇坐在台阶上,抱着那束满天星,目光落在她发间——那里别着枚银色发夹,和苏晴当年送他的纽扣,一模一样。
\"沈姐姐说,\"林小满抬头,\"爸爸的执念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
周明宇点头:\"我未婚妻的执念...也会变成星星。\"
林小满笑了:\"那我们明天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周明宇摸出兜里的纽扣,放在她手心:\"好。\"
沈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茉莉花茶。她发间的翡翠簪子闪着光,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和林小满的银镯子、周明宇的纽扣,三道光芒交叠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茉莉。
\"喝吧。\"她说,\"茶要趁热喝,回忆要趁热记。\"
林小满捧起茶碗,茉莉香裹着热气扑进鼻腔。她看见天上的星星在闪,像爸爸的眼睛,像苏晴的眼睛,像所有被记住的、细碎的、温暖的,爱。
凌晨三点,典当行的灯笼突然暗了。
沈砚从柜台后直起身子,玉佩在掌心发烫。她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软底鞋,踩过青石板。
\"谁?\"她低喝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门口,头发被风掀起,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她的眼睛是空洞的,像两口枯井,可嘴角却扯着笑——和苏晴临终前,那个僵硬的笑容,一模一样。
\"沈姐姐,\"女孩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我记起来了。\"
沈砚的指尖掐进掌心。她认出这双手——三天前,在典当行里,这双手曾紧紧攥着周明宇的手腕,把纽扣按进他掌心。
\"苏晴?\"
女孩笑了,笑声越来越响,像无数只蝉在耳边叫。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透过裙角能看见后面的砖墙。
\"我没死。\"她说,\"我只是...被忘了。\"
沈砚的玉佩\"啪\"地裂开,碎成两半。她看见女孩身后的影子——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手腕上戴着银色工牌,和林小满爸爸的工牌,一模一样。
\"执念猎人...\"她低声咒骂,\"你们连死人都不放过!\"
女孩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她伸出指尖,碰了碰沈砚的手腕:\"沈姐姐,你也有未说出口的话吧?\"
沈砚的瞳孔骤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她跪在典当行门口,典当了\"与母亲相处的最后十年回忆\",换母亲多活三年。可她忘了说——\"妈,我恨你让我典当回忆,可我更恨你离开我。\"
\"沈姐姐,\"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的玉佩,碎了。\"
沈砚低头,看见掌心的玉佩碎片上,映出自己的脸——和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女孩,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沈砚猛地抬头,看见穿黑衣服的男人正站在巷口,工牌在路灯下闪着冷光。他的手里,攥着半枚断裂的玉佩,和她手里的碎片,严丝合缝。
\"沈老板,\"男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该兑现承诺了。\"
沈砚的手指在柜台下摸到那把藏在檀木桌里的匕首。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小砚,执念是刀,能救人,也能杀人。\"
\"来吧。\"她轻声说,\"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