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生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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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母妃死了,北岐朝堂纷争才平息了一些。”华莎匆匆讲完故事。夜漓“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我懂了,也就是说明明是皇帝昏庸无能,却怪女人祸国殃民,合着这些帝王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们骄奢淫逸,残暴无道,荒废政事都是被女人给教唆坏的。”
“是吧,”华莎微微一笑:“这一点上你倒是个明白人。”
“所以国师的生母就被拿来祭天了呗。”夜漓又说。
华莎耸耸肩:“差不多吧。”
夜漓继续问话:“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国师的母亲是妖的?”
这一节子初同他们提过,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遭人编排,国师生母的死总是与这个脱不了干系的。
华莎对夜漓的知情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在乎她是不是在向自己探听消息,无所谓地说:“传闻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散播开来的,总之传得很快,她生下国师没多久,这件事就传遍了街头巷尾,上至贵胄朝臣,下至黎民百姓,甚至黄口小儿都有耳闻,说皇帝新纳的妃子是妖怪。也难怪,皇帝老儿出游满打满算总共不过月余,而这个女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风流成性的皇帝对她如此痴迷,甚至怀上龙嗣,实在很难让人不起疑心,”华莎莞尔一笑:“疑心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魅之术蛊惑了皇帝。”
“事情发酵后,老皇帝也是昏了头,居然下令封锁消息,再有妄议他爱妃的,统统都要抓起来问罪,此令一出,人人自危,迅速演变成了一场以此为名的迫害。”
“你是说有人接着对贵妃不敬之名,铲除异己?”
华莎见鹤青发问,连忙点头,收起玩世不恭,认真回答:“不止如此,彼时北岐政风不清,贪官污吏横行,官官相护,卖官鬻爵之事屡禁不止,皇帝之所以借游历之名微服私访,也是为了查官员贪腐案,但贪官未除,腐败之风仍盛,他就下了这么一条圣旨,这不是更给了那些官员搜刮民脂民膏的理由么?于是这些人就挨家挨户敲诈百姓,交不上钱的就以一条‘散播谣言,对皇妃不敬’的罪名下狱,百姓们没有办法,为了躲避苛捐杂税,只得东躲西藏,一时间人心惶惶,妻离子散,民不聊生,当时民间有不少江湖人士,自发集结,以‘妖妃祸国’为名,组织暗杀,当然官府也不是吃素的,很多类似刺杀都提前被侦破,毕竟皇妃就是个靶子,是他们摇钱树,造谣对象死了,他们还怎么借机敛财?所以不管是组织的,参与的,提供场地收留他们的,甚至只是有嫌疑或者有关联的人很多都大半夜被一群官兵拖出家门,从此人间蒸发,生死未卜。”
夜漓咂咂嘴,所谓传言是可以人为制造的,民意是可以被煽动的,而整件事都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华莎继续说道:“自然,此政一施行,更引起民怨沸腾,但这明明是皇帝一时糊涂,百姓和朝中的文武大臣却又把罪名按到一个女人头上,当时朝中数位极有分量的文臣武将联名上书,一开始是要求皇帝不再宠幸那女子,将其打入冷宫,后来更逼着皇帝罢免其妃位,废为庶民并赶出皇宫,皇帝初时不肯就范,但后来事态愈演愈烈,有刺客进宫行刺不成,绑架了当时尚还年幼的国师,并以他的性命相要挟,最后不得已那女子只能自请以死谢罪,方才平息纷乱。”
“国师的母亲在长治门前被处死,行刑那日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当面咒骂,内心却都想一睹这位红颜祸水的真容,纷纷前来围观妖妃之死,但等他们看清楚之后,就都理解为何皇帝会专宠于她了,便是历经牢狱之苦,衣衫褴褛,伤痕累累,面容憔悴,都掩饰不住皇妃惊人的美貌,美到什么程度呢?美到金宫失色,艳阳无辉,美到怨恨她很久的百姓一瞬间甚至起了为她求情的念头,至少饶她一命,关起来也好啊,这么一个人间尤物死了,世间岂非少了很多色彩。”
夜漓不禁皱眉,总觉得这个华莎说话怪怪的,也不尊称自己的父亲为父皇或者陛下,就这么“皇帝老儿,老皇帝”地叫着,不过她说话行事似乎一直是这般无礼,无谓细究。
她注意到华莎手上的珠串,这是北岐人都会带的玩意儿,之前只远观过,现在一瞧,越发觉得得意,珠串晶莹剔透,像琥珀一样,由于是透明的,能看到里芯是红色的,微微往外晕开,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让人感到震撼。
夜漓问:“你们带的这是什么东西?”
华莎的反应又很奇怪,被夜漓一问,先是愣了愣,接着把手腕上的珠串举到眼前晃了晃,露出了陌生疑惑的表情。
夜漓与鹤青互望一眼,这个公主怎么颠三倒四的,连带在身上的东西都不记得,跟得了癔症似的。
华莎又使劲回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原来是...”
“这叫生辰珠,北岐有个习俗,就是取新生儿的指尖血,用树脂封存起来,打磨成串珠,被取血的婴孩必然疼痛大哭,他们觉得哭叫声能赶走恶魔,孩子也更容易存活下来,而北岐人也会终身佩戴这东西,他们相信血能引魂,即便身心都被恶魔夺去,北岐的巫师也能凭此物,将人唤回来。”
“原来如此。”夜漓略显敷衍地回了一句。
这和街市上的摊贩说法类似,甚至更详细,眼前这个“公主”,言行总透着些古怪,夜漓本意是想诈一诈她,看看这幅皮囊下是否暗藏玄机,对方倒是滴水不漏,没有露出破绽。
夜漓与鹤青交换了一下眼色,示意想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走了。
鹤青比较直接,不假辞色,再次起身告辞道:“多谢公主出手相助,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对对对,”夜漓附和:“我们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公主必不相送。”
“我不嫌打扰。”华莎一步跨到鹤青跟前,两人差点撞到一起,鹤青急急停住,华莎粲然一笑。
夜漓连连撇嘴,不明白这华莎公主为何如此死缠烂打,她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鹤青,饶是鹤青再玉树临风、貌赛潘安,也不至如此。
话说她现下也是男相,生得不比鹤青俊俏?华莎怎么就没瞧上她呢,真可惜,痛失平步青云,成为驸马的机会。
夜漓上前一步,推推搡搡,将二人隔开,不客气道:“我们是真的有要紧事得回去,我们的同伴受伤昏迷,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有,另有国师大人交代的事情没完成,还望公主谅解。”
“回啊,我又没不让你们走,”华莎冲鹤青笑笑:“带上我就是了,你们去哪儿?我跟你们一起。”
“这...”夜漓状似为难道:“公主千金之躯,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华莎打断夜漓的话,正要继续,只听随从来报:“公主殿下,外面有两个皇宫里来的,说是已经拿到了内务府的许可,要带您去马场骑马,您是想骑马了吗?”
夜漓与鹤青的视线刷得一下转向华莎,全勤戒备,夜漓一只手背在身后,手腕一翻,变幻出匕首,一边掂量,也不知道这个公主身手如何,好不好对付,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妥,即便华莎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若是逃跑、叫喊或是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对他们都是一种麻烦,倘或这时候华莎出卖他们,便只能绑了做人质,谋求脱身。
华莎撇了他们一眼,眼底透着笑意,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朝外面喊:“是我让他们去问的,跟他们说,我这就来。”
“公主殿下,”夜漓有意无意地玩弄着手里的匕首,似笑非笑道:“你看你是不是有办法带我们离开皇宫?”
华莎深情款款地望着鹤青,眼神依依不舍、如胶似漆,只等看够了,才命人拿来了随从的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穿着北岐服饰的鹤青与夜漓扮作华莎的随从离宫,半路上华莎故意惊马吸引视线,借机放走他们。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自离开皇宫后,夜漓就开始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鹤青,又不说话,看得鹤青心里发怵,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发问。
“怎么?”夜漓阴阳怪气道:“那公主看得,我看不得?”
接着,她居然听到鹤青“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夜漓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转头疑惑地看向鹤青,却发现他一脸板正,表情依旧不苟言笑。
回到国师府,远远地就看到门口有人向他们疾行而来,走近了才发现是曹杰。
曹杰看到他们后也是十分惊讶:“你们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鹤青见他行色匆匆,不答反问:“说来话长,曹兄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刚去看了一下孙兄的伤势,他可能一时半会没法好全,我就想着自己再去安息街探查一下。”
夜漓问:“就是你说的那个做死人生意的地方?”
“对,”曹杰道:“我总觉得棺材失窃这么离奇的事,会不会和我们在古井下看到的那些鬼东西有关。”
鹤青道:“那曹兄注意安全。”
曹杰略一点头,便与他们分开了。
鹤青与夜漓走进国师府,撞见灰头土脸的子初端着一个木盆,夜漓笑问:“你又去照顾孙一胜了?这家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子初见到他们,自是十分高兴:“二位大人回来了。”
“怎么又喊大人了,”夜漓开玩笑地嗔责,子初连忙改称“先生”,夜漓努嘴问:“那家伙又怎么了?”
“没什么,”子初抹了抹脸上的污迹,兀自嘟囔:“孙先生嫌早上烤的馕硬了不好吃,我说那我吃,去给他准备新的,他又不肯,又说要吃了,这会儿天色还没晚,又说要洗澡,”他一脸无奈:“孙先生年纪也不小了,没有蜜饯就不肯喝药,跟...跟个孩子似得。”
言语中能听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不少,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孙一胜连日卧病在床,也只有子初每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饶是蛮横如他,也不会这么不知好歹。
鹤青温和说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子初憨憨一笑:“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两个醒了吗?”夜漓又指了指厢房的另一边问道。
“醒了,”子初答:“在院里坐着呢。”
夜漓与鹤青拐个弯来到内院,就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银杏树下,石桌旁,竹七张着嘴撒娇,而时英在喂他吃饭...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别过头去,干呕了一下,表示无法入目。
“竹七,你是自己没手不会吃饭么。”夜漓叱道。
竹七:“有啊,但是时英喂我,吃得比较香。”
夜漓:“你恶不恶心?”
竹七还没说什么,时英先沉了脸,抿着嘴,蓦然放下手中碗筷。
“好了,别闹了,”鹤青打圆场道:“你们是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没多久,饿坏我了,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好像掉进一个洞里...”竹七终于想起来问了。
“也没什么,那天在密林里的那些玩意儿你看到了没有?你差点变成他们其中一个。”夜漓的嘴角扬起一个渗人的笑,故意吓他,以弥补看到二人亲密举动给她的心灵带来的创伤。
“什么?!嘶...”竹七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拧到一起,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人魈的样子,顺带还打了个冷战。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阴玉的东西?”夜漓在假山竹林中截住时英,冷不防在她身后问道。
她观时英的身手和那柄诛仙剑,必是有些来历的,对她的身份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只因并不在意,也就没大放在心上。
“阴玉?”时英忽然睁大双眼:“你说阴玉?你是在哪看见这个东西的?”
她果然知道,夜漓继续问道:“有书册记载,阴玉乃是天界苍梧山开采所得,你可知原为何人所有?又怎么落入冥界?”
时英冷哼一声:“这个问题,你问鬼王,岂不是更直接?”
夜漓知道时英是不想说太多,怕透露自身来历,于是说道:“那我问你诛仙剑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你总能答吧?”
“锁妖塔里的石妖,缘何能拥有诛仙这样的神剑?”她半玩笑半威胁道。
时英回应:“我说过,此剑乃是我师父所赐...”
“是这样吗?据我所知,此剑原属天神院掌院,众神之师,玉清真人所有,”夜漓话锋一转:“你一个小小的石妖,到底是什么机缘巧合,能拜玉清真人为师?”
夜漓忽然凑近时英,目光如炬:“你到底是谁?又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关进锁妖塔的?”
“锁妖塔封禁妖邪之力,只有你与魔君衡武的力量仍在,衡武是为何不受锁妖塔禁制影响不得而知,或许正像紫舞说的那样,锁妖塔只进不出,几千年来早就不堪重负,所以开启了自我清理机制,保留了衡武的杀戮之力,至于你,”夜漓挑眉侧目:“又是为什么能保留法力?”
“因为你虽为石妖,但修习的并非妖力,对吗?”夜漓十分笃定地说。
时英脸色微愠,避而不答。
“阴玉名叫月魂,自然是有原因的,”过了好一会儿,她不得已开口道:“它原来的主人,是天界的月神。”
“月神?”夜漓疑问:“就是堕入魔道,与魔尊...”
“正是那位,”时英道:“但她所犯的,可不止神魔恋这一项...阴玉最初是由她发现并炼化的,是她的法器之一,能滋养灵根,辅助修行,有事半功倍之效,特别是修行高阶仙法,有阴玉相助,能防止灵力暴涨,走火入魔,倘若对阵受伤,其中蕴含的灵力又能起到治疗的作用,本是极为便利的法器,但据说月神入魔后,阴玉便受魔气侵袭,开始异化...后又辗转到了鬼族手中,更成了不祥之物。”
时英又说道:“天界始终认为,阴玉之所以会落入冥界并非意外,是月神故意制造混乱,转移视线,好让魔族有喘息之机...”
这时,外院忽然响起子初焦急的声音:“不好了!孙先生,孙先生他,他要不行了!”
夜漓顾不得时英,连忙赶过去,在门口遇见鹤青和竹七,一齐进屋,见孙一胜躺在床上眼白上翻,口吐泡沫,金津直流,双眼凸起,脸颊比救他时凹陷了不少,明明已经开始愈合的双腿,伤口又溃烂了,污血淌了一地。
“孙先生这是怎么了?”子初害怕地躲在夜漓与鹤青身后问:“他,他方才还好好的...”
夜漓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孙一胜的伤口,鹤青说:“他受阴玉的影响比较严重,又身受重伤,怕是要坚持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夜漓心下了然,但还是想确认鹤青的猜测与自己是否一致。
鹤青说:“我猜他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而产生的自然反应,眼下他命在旦夕,化成人魈是他唯一的生机。”
孙一胜一边抽搐一边呻吟,府上的大夫从未见过此等可怕症状,吓得束手无策,只得将卫云长等一众禁军请来拿主意。
卫云长是亲眼见过后花园古井里爬出来的那些怪物的,见状哪里还肯留下孙一胜,当下二话不说就要一刀结果他。
这时,出人意料得,子初挺身而出,挡在他刀前。
卫云长一愣,杀意登起:“你想干什么?你一个奴隶,也敢忤逆我?!”说着恶狠狠地将他踹倒在地。
夜漓想去帮他,却被子初轻轻推开了,想来是不想拖累他们,子初擦擦嘴角渗出的血,倔强地爬起来,继续用他那弱小的身躯替孙一胜挡刀。
卫云长从没碰过这种软钉子,十分恼怒,举刀就要砍将下来,夜漓与鹤青无法坐视不理,双双亮出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