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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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国师的话,夜漓不禁怀疑:“你说,光禄观内建塔,是真有其事吗?若是真的,这塔又会造在哪里?”夜漓一边问一边信步探查,自从进了这皇观,她就觉得观内有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穿过三清殿烟熏火燎的香炉便是膳堂,膳堂边是祭台,祭台后是灵殿,再往里面就是道士住的瓦舍了,当中有一片湖,算不上大,却看不出深浅,沿着池塘边走,这股异常的气息就越发明显。
鹤青不说话,只默默陪在夜漓身旁,见她鬼神神差般伸腿去点池面,才终于问:“你是怀疑国师说的塔,建在水下?”
也是,光禄观就这么大,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什么塔,如果真的要建,那就只能是在这片湖底下了。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夜漓还是不理解:“建塔可不是个小工程,声势浩大,万一暴露怎么办?“
鹤青望着湖面,默然不语。
这湖除了光秃了一点,乍眼一看并无特别之处。
不像金陵城里的湖,两岸都是水草摇曳,绿柳成荫,花团锦簇的,而这片的周围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偶尔冒出来几簇杂草也是焉焉的,还立着些形状各异的死木,远看像假山,走近了一瞧才发现都是枯死的树,表面焦黑,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
之前匆匆路过,没有注意到这些奇怪之处,本该临水而生的东西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去了全部生机。
湖面风平浪静,平静过了头,一丝涟漪都看不到。
这意味着水下似乎和水上一样的沉寂,想必也是没有什么活物了。
看来有必要潜下去看一看了,夜漓与鹤青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默契点头,取下鞋袜,齐齐跳入湖中。
湖水比想象中的要深,底下很黑,几乎目不视物,夜漓开启龙魂,才稍稍适应了一些,鹤青就比较麻烦了,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夜漓见他一人在那儿抓瞎,便游到他身旁,牵着他去往湖底更深处。
果然,湖底下除了泥沙和石头之外,什么也没有,游了好一阵,别说鱼了,正经连一水草也没有。
夜漓再次本能得感到些许异样,又将鹤青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过了一会儿,鹤青也终于习惯了水下的昏暗,能看清一些了。
他伸手指着湖底。
顺着鹤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深幽的湖底有一丝微光透出,和阴玉散发的光晕有些相似。
难道说...
夜漓与鹤青加快速朝亮处游去,眼前的光晕越来越大,他们离湖底也越来越近,所有的视线都被那抹光亮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周围的变化。
直到夜漓感觉她的衣角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怎么扯都扯不开,只好回头看。
接着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身旁离里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就是一个水下宝塔,而他们刚刚就是从宝塔的侧边游过去的。
塔虽然建在水下,造得倒是有模有样,宝顶飞檐覆体,一样都不少,塔身上还开了窗棂,每层共八扇。
最惊悚的是,每扇窗棂上都挂着人魈!
它们全都闭着眼,不吐泡泡,没有任何气息,就像咸鱼一样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数量之巨让这座宝塔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水下坟场!
剧烈的恶心加反胃直击天灵盖,如果不是在水里,夜漓可能当场就呕出来了。
一旁的鹤青气息一下就乱了,显然也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到了。
他看上去坚持不了多久了,但阴玉还没有找到。
现在夜漓已经完全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了,她发现那光晕的位置应该是从塔中心发出来的,如果想找,则势必要进塔。
这么做就很冒险了,虽然不知道这些人魈为什么处于昏睡状态,也许是他们受到了什么控制,夜漓曾听闻凡间有不少神秘的部落族群有养湿尸的习惯,所以这也许是保存人魈肉体的一种方式,执阴玉之人,找到了催化人魈的新方式。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如此多的人魈如果同时苏醒,夜漓没有把握能安全逃离,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将鹤青送上岸,自己再下来找。
“咳咳咳...”鹤青差一点就失去知觉,被夜漓捞上岸后,趴在岸边剧烈咳嗽。
他尚未完全缓过气,便激动地问:“刚刚那是什么?!”
现在还没有找到一种方法,可以使已经异化的人魈逆转,这么多人魈就是这么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夜漓思忖,表情严肃:“我的猜测是,因为我们毁了树洞,又填了古井,所以这幕后之人就将人魈的老巢搬到这里来了。”
所以那道士才会因为异瞳要将阴玉占为己有,而与他发生争执,因为阴玉此刻确实在观内。
夜漓又想到那些跪在三清殿前祈祷的凡人,顿时打了个机灵,与鹤青异口同声:“皇后!”
“原来所谓的大赦天下,是这个目的!”
先前死了那么多人魈,要需要制造新的来补充,有什么比牢里的囚犯更合适的呢?
“你先休息一下,我再下去看看。”夜漓对鹤青说。
话音未落,面前的鹤青神色却是一变,忽然一把将夜漓拉入怀中。
“怎么了?”想起府衙牢房里,深夜互诉衷肠的场景,夜漓害羞起来,还以为鹤青是在担心她。
”放心啦,我水性很好的,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她正自作多情,鹤青却在她耳边说道:“嘘...有人在监视我们。”
“监视我们?”夜漓顿感没趣。
“他就躲在枯树后面。”鹤青谨慎道。
那看不清面容,只露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你的感觉真的很诡异。
夜漓也警惕起来,与鹤青面颊相贴,凑在他耳边问:“是什么人?”
“好像...好像是...”前一刻鹤青还不能肯定,下一刻瞪大了眼睛:“是那个书生!”
“书生?可曹杰不是跟着他吗?“夜漓连忙回头,只见枯木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要跑,快追!”夜漓知道自己打草惊蛇了,连忙拉着鹤青追了上去。
书生身法极快,几乎是一晃就不见了,夜漓与鹤青使出全力,只能勉强跟上,但他似乎也并不急于摆脱他们,反而是想引他们去什么地方,所以每每就在夜漓与鹤青以为自己跟丢了时,又总能发现书生的行踪。
追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发现书生的目的,于是改变策略,掌握主动。
既然书生是故意让他们追上的,那就反其道而行之,让书生依着他们的动线走。
这个计谋很奏效,很快书生便无处躲避,只能藏身灵殿中,夜漓与鹤青满心以为可以收网,悄然靠近,一打开门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杂乱摆放,被竹七吃得零零落落的供品之外,殿内就只有两尊鬼王像耸立在那里。
石像被打造得犹如神迹,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得如此生动,呼之欲出,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鬼王亲临般凝视着你,让人望之生畏,身体不由地一僵,从心底里透出恐惧。
夜漓其实是有点害怕洛梓奕的,这一点她从不否认,尽管她时时都表现出对洛梓弈的不恭,不过是仗着洛梓弈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这种害怕一半是源于...害怕,就是真的害怕,洛梓弈各方面都深不可测,夜漓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底线和极限在哪儿。
另一半则是出于对力量的崇拜,或者说,感激。
是的,虽然夜漓从不掩饰她对鬼王之位的野心,但她不得不承认,正是有了洛梓弈的镇守,才有了冥界这五千年来的相安无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冥界现在可能仍旧处在一个失序的状态中。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很想成为鬼王,只是鬼生太漫长了,总要找点事情来做,消磨一下时间,不能和洛梓奕一样整天就只知道把自己灌醉吧,有个目标也好。
既然他是冥界最厉害的,那就把他当成目标吧。
夜漓一直是这么想的,六百年来面对夜漓无休止的挑衅,洛梓弈从没在意过。
他对夜漓的纵容给了她游走在规则边缘的特权,但鹤青出现后,这一切就都变了。
“去哪儿了?”夜漓四下寻找,一无所获,焦急道。
这时,背后的鹤青忽然大喊一声:“小心!”
夜漓脚下泛起金光,一瞬间磬钟声和梵音一齐袭来,让她头疼欲裂,灵魂仿佛要被抽离,视线逐渐模糊,身上犹如压了千斤之重,无法直立,只能佝偻着身子蹲下。
摇摇欲坠之际,夜漓觉得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被推倒在地。
接着便是“哐当”一声,重物落地,在强光的照耀下,夜漓勉强睁开眼,见鹤青被关在笼里,而地上金印所绘,是混元灭煞阵。
“鹤青!”夜漓连忙扑过去,想将金牢掀开,手刚触碰到就被弹开了,如同身受雷霆万钧之击。
“夜漓!”鹤青自己身陷囹圄,却还挂心她:“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夜漓勉强爬起来。
“你别过来了!”鹤青担忧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漓束手无策,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仿佛要炸开一般。
一个凡间小国怎么会出现这种高阶的灭煞法阵?
她越想越不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
最初对书生的印象是出自曹杰之口,他在安息街用早已不再流通的古国钱币买了大量棺材,之后又在膳堂门口远远瞧见过一次背影,再就是刚刚的湖边枯木后了,怪的是他们明明一路追踪至此,眼看着他进了灵殿,现在却消失了。
夜漓额头逐渐渗出冷汗,这个书生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猛然抬头看向鬼王像,瞳孔剧烈收缩。
徐然,夜漓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她朗声道。
见周围没有动静,夜漓又提高了声调:““藏头露尾,有失身份啊,鬼王殿下!”
话音刚落,只见周围青铜兽形灯座上的烛火没来由地明灭了一下,鬼王像的眼珠子动了动,石屑簌簌落下,一个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眼尾似是被胭脂浸染,透着几分妖冶,不是洛梓奕又是谁。
联想到阴玉和近来西虞国内发生的一切,夜漓疑心大作,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抓起洛梓奕的衣领:“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洛梓弈一出现周围的气息都冷了不少,眼瞳如深潭般漆黑,闪烁着寒光,垂眸看着她。
是了,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说得通啊!
“你疯了吗?身为冥界之主,竟做出这种危害苍生的事...”
“放开。”洛梓奕冷冷开口:“我让你放开!”
夜漓在他的威压之下松开手。
“你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夜漓的声音颤抖了。
她知道洛梓奕疯,但没想到这么疯。
即便他是鬼王,如此倒行逆施,也是会被惩罚的,就算他坐拥阴兵阴将无数,也无法逃脱这种审判。
夜漓失神自语:“阴玉是你的魂器,这世上谁能动你的东西,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我甚至在想你会不会有事,冥界会不会已经乱了,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追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激愤到了极点。
洛梓奕从不辩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夜漓。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一股最深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夜漓这才意识到,先前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事到如今你还要反抗吗?”他指着牢笼里的鹤青说:“只要你跟我回冥界,我就放了他,否则的话...”
他握拳为爪,地上的法阵立刻金光大作,鹤青跪倒在地,痛苦地蜷起身子,抱着头,可以看出他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却硬撑着不发出任何呻吟。
“住手!”夜漓大喊一声,扑向洛梓弈,抓住他的胳膊:“住手!他只是个凡人,你难道要破坏你自己立下规矩?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洛梓奕凄笑:“我还怕什么报应?”
“你难道看不出这是灭煞法阵吗?夜漓,别自欺欺人了,他先前确实是凡人,但看看他现在,看看他右眼下藏着的东西,他若还算是凡人,又怎么会受灭煞法阵影响?我便是杀了他,也只能算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你!”
“这都是因为你啊,”洛梓奕笑得更加阴郁了:“以他的命格,本可以修行得道,飞升成仙的,因为你的出现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夜漓内心震动。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就不会催动体内的蛊虫,不会和草鬼合二为一,夜漓,是你,是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你受训成为朝生使者学的第一课是什么?人鬼殊途!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反抗吗!”洛梓奕步步紧逼。
夜漓转头看向鹤青,眼中擎满了泪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无助地喃喃道。
“夜漓,”鹤青的眼眶也红了:“你不要听他的,不要跟他走!这不怪你,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被鹤青一喊,夜漓立刻醒过神来,心头涌起无限勇气和意志。
她慢慢站起来,浑身邪气四溢,猩红的闪电爬上她的右手:“若我偏要反抗呢?”
“怎么?”洛梓奕意味深长地她:“又想跟我动手?”
“你忘了你身上的拘魂咒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夜漓更笃信洛梓奕即使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夜漓,”他冷嘲热讽:“你就这么想成为一个凡人吗?”
洛梓奕字字诛心,说到这里,忽然凑到她面前,苍白的脸显得原本洇红的眼角更红了,声音听上去竟几分哽咽:“为了他,你连死都不怕吗?”
“夜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鹤青听出些端倪来了。
夜漓咬着牙说:“怕什么,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洛梓奕看着她,眼中起一阵雾气,过了好一会儿又恢复往常的冷酷。
“这么说,你是说什么都不会跟我走了?”洛梓奕语气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