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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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庆幸的是,至那天后,午餐,林怀就固定坐在我这桌,我的对面,一抬头便能看见他。

这功劳当属邓兰。

第二天的中午,林怀照样找不着位置。食堂摆放着四张大圆桌,后排放了两张,其余两张错落铺开,其中一张都快堵着进出的那扇门了。林怀本来的位置在最后靠墙的位置,和一群老头子混杂在一起,想坐,挤不下,不坐,总不能站着吃吧,这么大块头,太突兀。

到哪去呢?他一手捧着个碗,犹犹豫豫,在原地转圈徘徊着。邓兰注意到了,看他实在有些别扭,便隔空喊道:“林怀,要不,你就坐我们这桌吧,没有你,我们吃饭好无趣啊。”

林怀也没拒绝,端着碗就这么滑溜的过来了,赤裸裸的坐下,以行动算作是对邓兰的回答,看着让人感觉他就是在等一个信号,一张让他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坐在我们这桌的准可证。

这个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每天的饭点都变得特别有趣。邓兰三两下就能把话题扯到他的身上,然后全桌人就注视着他,看着他们俩打闹。

“那么大个头了,我以为你可以不用吃了,没想到还每天吃饭都跑第一名,让我想不叫你饭桶都难哪。”邓兰边搅动米饭和菜,边对着林怀一顿输出。

“不吃,个头能长这样吗?”林怀说,“哪像你,天天吃那么多,肉也不知长哪里去了,瘦不拉几的,浪费粮食。”

邓兰是真的瘦,许是因为长期练舞的关系,她的身材瘦小,食量却很大。一顿饭经常两个碗都盛得满满的,也没见她倒掉过,而且很容易饿,下午经常还要点下午茶,咖啡,什么的,她的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什么都能装得下,也不知道她吃下的东西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就文清那样,才叫浪漫粮食好吗?”邓兰有些无辜,把矛头指向我,指了指我的碗说道,“看到没,一顿就一口饭,菜也没吃几口,那才叫暴殄天物,真不知是怎么活的。”

战火莫名其妙地烧到我这里来,我错愕地看着他们俩,心里直喊冤:“我小肚鸡肠,吃多了,堵得慌。”

其实我是很羡慕邓兰的身材的,光吃不胖。哪像我,连喝口水都能长成脂肪,变成肥肉。加上消化不好,多吃点就撑。尽管这么克制食量了,我的身材还是偏胖,圆滚滚。

“哪来什么消化不良,我啊,晚上11点,必须得吃夜宵,不吃睡不着。”邓兰不相信,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欢吃,美食当前,想吃就吃,管她胖不胖,消不消化,“你已经快成仙了,袁隆平见了你,都得从坟墓爬出来伤心。多吃点。”说完,转动圆盘,将菜转到我的面前,示意我吃。

盛情难却,我顺从地夹了些,放到碗里,后便将菜转到林怀面前,“大块头最需要吃。”

“算了,他可以不用吃了。”没等他夹完,邓兰便将菜转回自己面前,不给他夹的机会,自己却狠狠的夹了一大撮,还不够,再来一些,“跟你废话这么多,肚子都饿死了。”

林怀也不恼,反而夸了她一通:“我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哥刚好吃饱了,都给你,宰相肚子能撑船,你是能撑饭。看把你能的,饭都堵不住你的嘴。”说完怕再次被怼,手脚并用,赶紧推开椅子,拍拍屁股走了。

从此,像是无声的约定,再也不用人做出邀请,林怀便主动靠在了我们这桌。

于是,每天的午饭时光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刻。就餐的时候,借着夹菜,我的眼神有意无意掠过他,轻轻看他一眼,再埋头苦吃。一天之中,仿佛也只有这时候才能这么正大光明的,毫无顾忌地看着他吧。

林怀吃得很快,扒拉几口饭就完了。有时下班了,我会被几个新人拖住,请教一些问题,晚下去10分钟的话,就不能见着他的身影。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在的。所以,一到下班点,我就顾不上一切,马不停蹄的往食堂跑,有时同事见到了这着急样,就会开玩笑道:“食堂自有黄金屋,赶着去捡哪。”

一旦对一个人有了关注,那种好奇与在意就如同春日破土的新芽,疯长不停。仿佛他周身都散发着独特的引力,将自己的目光与心思紧紧吸附。工作间隙,会突然想知道此刻的他,是在忙碌地处理事务,还是趁着空当稍作休憩,有时刻意从走廊路过,再不经意地往办公室里瞟,逡巡那个人高马大的身影。

有时他就坐在门边的凳子上,能一眼就瞄见他还好,如果他稍坐里面一点,我总要在伸长脖子往窗户边望进去,他在,我心里便泛着踏实,他若不在,便着了失落,做事情都提不起劲了,脑海里一遍遍疑虑着他去哪里了?在干什么?

在走廊,看到与他风格相似的身影,会忍不住快步上前,只为确认是不是他;刷社交媒体时,眼睛会不自觉地搜寻他的动态,每一张照片、每一段文字,都像是解读他生活的密码,细细品味其中的喜怒哀乐。听到旁人提起他的名字,耳朵会瞬间竖起,不放过任何一个与他相关的细节,那些琐碎的日常,在自己听来却无比珍贵。

这种想要知晓他一举一动的渴望,无关乎刻意,而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即便努力克制,可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还是会泄露内心深处对他满满的关注,就像藏不住的风,拂过心尖,留下丝丝缕缕的牵挂。

时间久了,他的模子便清晰的印在我的心里,我有时从自己办公室出来,用余光稍微斜睨一圈,便能精准捉住他的影子,知道他此刻在做些什么,即使没有说上话,没有过交流,心里也是非常满足的。每天总要故意在走廊走上几趟,瞧一眼,乐此不疲。

我把这一切都做得特别自然,不让人家瞧出不对劲,可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都特别心虚,有时刚好碰上眼神交汇,不敢正视他,只能假装看向别处。

过了一个月,公司要举办运动会。作为运动出身,林怀全权负责,一手包办,从起草文案,到准备器材,再到布置场地,安排人手等,忙得不亦乐乎。

运动会前一天,我准备下楼去上个厕所,从空调间出来,热气扑面而来。有一瞬间,我感到两眼发黑,一阵眩晕。

天很热,10月的太阳依然火辣辣,眼睛都睁不开,让人看着发昏。

下到一楼,沿着檐下走,躲避太阳,我快步冲向厕所。洗完手,往回走,无意间看见一大片空旷的广场上,一个人影正来回移动着,全身没有任何防晒措施。

林怀顶着骄阳,一会儿扯着一捆胶带,从东黏到西,一会儿从南到北拉界限条,设置比赛区,一会儿站在广场中间,不停用手扇着风,企图让自己凉快些,但似乎不管用,汗还是顺着脸颊直流,没扇几下,便放弃了,任由太阳暴晒。

我终于明白他的黑是怎么得来的了。男人对于防晒并不那么热衷,或者男人认为黑点比较硬朗。此时的他,就像一颗参天大树,傲然立在广阔的荒野中,高大挺拔,任凭风吹雨打,日晒肆虐。

我心里隐隐泛起一股心疼的感觉来,怎么这么傻,没找几个人帮忙,自己在这蛮干?

我快速跑回办公室,从抽屉拿出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防晒伞,二话不说又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撑开伞,快步冲向他。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将伞举高点,稍微往他那边移,确保他能待在伞投射下来的阴凉区。

他看到我,非常惊讶,脸上写满了问号:“你怎么来了?”

“还需要干些什么,我帮你。”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脑子里只想快些帮他把事情干完。

“你帮我把这个固定住,我圈一圈。”说完,往我手里塞了团胶带,胶带的一端被他扯开,拉到另一头去固定。

他没有在意伞,一下子走出了阴凉区,兀自到了另一头。

我怕他晒,跟着走了几步,他回头制止了:“你站着,别动。”

我只能乖乖听话,呆呆站在原地等他。固定好后,他绕过比赛区,又来回扎了几下,这才回到我这边来。

“这些障碍物怎么放?”

广场上到处散落着一些圆锥体形的障碍物,要摆放在对应的位置,好方便玩游戏。

他看了看,摇摇头,说:“先不管那些,你过来,帮我贴下警示标志。”

实际上,他蹲在地上,而我撑着伞,照在他头上方,他走到哪,我就移到哪,静静陪着他弄。

太阳似乎也没那么大了,我望着一点点被他布置好的诺大的广场,模块分明,井然有序,倒佩服起他的能力。

一个人默默的做着这些事,不假手于人,不麻烦别人,不嫌热,不喊累。

震惊之余多了几分崇拜。

“走吧,差不多了。”最后一个器械妥当布置好后,他拍拍手,用袖子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满意的说。

“喝点水吧,别中暑了。”趁着他去洗手的空档,我窜进厨房,四处寻找各处角落,印象中好像有一箱矿泉水的。果然,在冰箱旁边躺着一个纸箱,我直奔过去,撕开封在上面的胶带,从中取了两瓶。

等我出来时,他来到水池边默默的洗手。我慢慢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他洗完后,将水递给他。

他笑了一下,顺手接过,“谢谢啦,还好有你帮忙,不然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了。”他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灌起水来。

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忙说,没什么,不嫌我碍手碍脚就行。

此时我的心说不出的紧张,又害怕他发现我的窘迫,只得假装口渴,想拧开盖子喝水。可谁知,我用力拧了好几下,瓶盖依旧一动不动,像来了脾气,跟我较劲似的,就是不松口。

我不甘心,换另一只手来试,可出了半天劲,依然无动于衷。手因摩擦而产生强烈的痛感,使我不禁溢出几声呻吟。

林怀听见了,把他的水搁在水池边缘,一把抢过我的水,在他怀里轻轻转了几下,瓶盖竟然开了!

果然,大块头就是力气大,不费吹灰之力。

“这水也欺软怕硬,就得粗鲁对待。”林怀说。

他索性靠在水池旁,懒散喝着水。我也学着他的样,和他并排。

傍晚的风带着独特的韵味,悄然拂过世间万物,像一双轻柔的手,轻轻撩动着人们的发丝,凉意丝丝,驱散了残留的暑气。它裹挟着夕阳的余晖,穿过广场,勾勒出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我们倆不疾不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听他们说你是调过来的?”我问道。

“是啊,之前在那个公司干的不开心就走啊。”

“方便说说是什么事儿吗?”什么事要靠调走才能解决,我心里一团疑惑。

“也不是啥大事,就和领导不和,他让我干活,我不想干,他就把我踢了呗。”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说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不来,我们还碰不到呢”

我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凝重,把话题引到相识的缘分上。

他笑出了声:“是啊,不来也不会认识你和邓兰。这小兰子,那张嘴简直太会说了,冤家路窄。哈哈哈”

说到邓兰,他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整个人又来劲了。“每次和她交锋,都讨不到便宜。”

“你还能和她斗个几个回合,我和刘晓秋就只有被碾压的份,完全没法还口。”我说。

其实我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邓兰,我受不了他谈论她时,他眼里的光是炽热的,是兴奋的,是活的。

但是,目前情况下,我找不到什么话题能和他产生共鸣,所以,无论我内心多么不愿意,我还是得将对话继续进行下去。

“我看整个公司,没几个是她对手。”

“在社会混了那么多年,都成精了。”林怀说道,“为人处事,游刃有余,头脑清醒,思维转得快。”

“男生应该都喜欢她吧,风趣幽默,情绪价值拉满。”我卑微道。

男人才不会喜欢木讷,不解风情的女子吧?

“不一定,她吧,做朋友还行,做老婆,太强势了,没几个人忍得了。”

“听说你老婆也很强势,管你管得特别严。”我八卦道。

从各方获得的情报来看,他老婆经常查岗,查手机。是不安吧,有个这么帅的老公,我要是他老婆也不安,恨不得拴在家里。

林怀不置可否,顿了顿,说:“也不能说严不严的,她爱查就查呗,我又没有什么秘密不能让她知道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回过头对我说道:“天色不早了,早点下班吧。”

说完,便离开水池,往前走去。我跟在他后面,注视着他的身影,高高的个,挺阔的背,修长的腿,匀称的身材,一切都是那么的合宜。

他走路还是喜欢用拖的,左脚比较用力,显得整个身子在着力的时候偏向左边,这样一来,倒给人一种懒散的感觉,但明明做事却是那么认真。

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为自己发现他这个优点而感到沾沾自喜,真好,我又向他靠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