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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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漓有些心虚,既已与鹤青既互诉衷肠,往后也要注意一下言行,免得惹鹤青不高兴,于是收敛轻佻,轻咳几声,一本正经地问那小道:“我等途径此地,迷了路,口渴疲乏,观内可有可供修葺之地?”小道士中了摄魂咒,木讷回答:“有。”
夜漓说:“那就带我们去吧。”
“等一下,”曹杰说:“我们五个人目标太大,还是分开行动比较好。”
“我对光禄观还算熟悉,不如让我跟着中原的那些人,盯着那个书生。祭台后有个灵殿,一般放入祭祀用的供品后就会被封存起来,直到明天早上仪式开始前才会被打开,较为安全,可以藏身。”
夜漓点头,对竹七与时英说道:“那你两去灵殿躲着,我跟鹤青再去各处探一探,晚上再与你们汇合。”
曹杰说:“好,各自小心。”
时英没说什么,领着竹七自去了。
“一、二、三!一、二、三!”
夜漓与鹤青沿回廊绕到祭台后面,一阵整齐划一的号令传来,他们连忙停下脚步躲藏好。
“小心着点!明日鬼祭大典,这两尊鎏金铜鬼王像可是要摆在祭坛上的,若有磕碰,影响祭祀仪式,坏了气运,要你们脑袋!”
庙宇后,瓦舍前,一条宽阔的过道上,十来个奴隶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起两尊鬼王像缓慢移动,看上去极为吃力,一旁一个道士正不断打骂他们。
那道士约莫四十岁的样子,中等身量,看上去并无甚特殊,等他转过身来才发现,除了眉间的川字纹让其显得格外阴鸷之外,那道士居然天生异瞳,左眼的瞳孔呈浅黄色,远远看去,像是只有眼白没有眼黑,让人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又有一个道士从被封的祭祀区域的后门走出来,“异瞳”问他:“外面的人都赶走了吗?”
那道士长相平常,貌不惊人,说话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已经在清场了。”
“异瞳”冷哼一声道:“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都到了这一刻了,还放人进来。”
另一道士提着一个红木盒,没说什么,正要离开,被异瞳道士喊住:““你去哪儿?”
“自是去给那位送饭食。”
“是了,”异瞳阴阳怪气道:“那位可是我们殿下的贵客,你可得好好伺候着。”
那道士没将异瞳的嘲讽放在心上,径自去了,背后,异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随即转身一脚踢在奴隶的腰上:“动作还不快点!”
奴隶吃这一脚,明显站不稳了,却不敢摔倒,怕砸坏了手里的鬼王像,摇摇晃晃勉强前行。
夜漓附耳道:“这两个恐怕就是国师说的,云游来皇观的方士了,你说会不会就是他们教唆皇帝出宫寻仙的?”
鹤青道:“有可能。”
夜漓问:“你猜他们嘴里的‘殿下’,会是谁?”
鹤青想了想,摇摇头,表示不能仅凭臆想猜测。
“走,”夜漓拽了拽鹤青的衣角:“跟上去看看。”
等异瞳和搬运鬼王像的奴隶队伍离开,夜漓与鹤青这才朝着那送饭道士离开的方向去,来到内院一处茅屋,门口几人驻守,道士寒暄几句,便进去了。
刚刚夜漓没注意,现下才发现这个梁章有些跛脚,走起路来一深一浅的。
就在门开阖的瞬间,夜漓敏锐地瞧见茅屋内关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深衣,镣铐加身,十分显眼。
这间茅屋四面围墙,密不透风,连一扇窗都没有,屋顶却是破破烂烂的,只覆了几层薄瓦。
夜漓与鹤青无法,只好轻手轻脚地飞身翻上房顶,小心拨开瓦片。
道士对那白衣人说:“大人,请用膳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听上去有些耳熟的声音:“有劳了。”
定睛一看,那发髻松散,满脸疲态,却仍掩饰不住倜傥绰约的,不是国师又是哪个?
“不必客气,”道士躬身道:“大人身陷囹圄,对我们这样的人尚且彬彬有礼,足见人品贵重。”
国师苦笑:“想来你也是有苦衷的。”
夜漓与鹤青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内心的诧异,谁能想到寻遍整个梁都都找不到的国师,竟被拘禁在皇城重地,天子脚下的一间道观里。
国师端起粥碗,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问道:“能否...能否让我见见皇兄?或者给他带句话。”
“大人说笑了,”道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别说带话了,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随意见到殿下呢。”
夜漓与鹤青再次互望,心下了然。
果然,绑架国师的幕后之人,就是国师和华莎的哥哥,北岐大皇子。
跟他嚣张跋扈的草包妹妹殊不同,此人居然能把手伸到西虞国来,搅动风云,影响朝局,看样子绝不简单。
夜漓记得很清楚,不久前,这大皇子站在皇宫大殿内,面不改色地提出要见自己的弟弟,一副兄友弟恭的皇长子做派,谁能想到他会一面向皇后要人,一面却将自己的亲弟弟关起来。
“你,是西虞人吧?”国师试图继续晓之以理。
“嗯。”道士淡淡回应。
“那你为何要帮皇兄?”国师虚弱地问他:“你知道他要做的,必是不利于西虞的事,为什么还要帮他?”
“因为我的妻子病了,她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怎么治都治不好,就快死了,”章梁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我是府衙打更人,谨小慎微活了一辈子,勉强才够温饱,她跟着我,没想过什么福,却因为操持家务,照顾父母和孩子,积劳成疾,她还不到三十岁,不该就这么死了。”他用最平淡的语调,诉说着最浓烈的情感。
“可是...”国师似乎是感动了一下,但话锋一转,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你根本不知道皇兄要做什么,你这样帮他,可能西虞的百姓,甚至更多人都会受牵连的。”
“我的妻子不是西虞百姓吗?!”听国师的话带了一点责备的意思,梁章终于抬高了声音:“她不配活着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兼爱天下的心,我只希望能好好陪在家人身边,你觉得我自私也好,觉得我有罪也好,我都无所谓,”道士收拾完餐盒,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大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国师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屋顶上,夜漓问鹤青:“救不救?”
鹤青尚未回答,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卫云长的声音传来:“把内院后舍给我围起来!”
夜漓伏低身子,探头张望:“他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卫云长朝着屋内喊:“听好了,偷祭品的人就在里面,务必给我拿下!”
偷祭品的人?不会是竹七吧?!
这家伙怎么尽会添乱!
夜漓脸都气红了,若被围追的真是竹七,这会儿也顾不上国师了。
环视四周,情况不妙,卫云长已经带着禁军将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阵势看上去哪是要捉一个偷祭品的小贼,倒像是要攻城略地。
“怎么办,放任不管他们肯定会被抓的,”夜漓焦急道:“若要救,就暴露行踪了。”
鹤青说:“我更担心的是时英,要是她为了保护竹七大开杀戒,那可就糟了。”
一筹莫展之际,鹤青忽然想到:“你还记得我们刚来西虞国时,竹七因为现出真身,引起不小的轰动吗?各种谣言至今都还在流传。”
“记得。”夜漓不明白鹤青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此事。
鹤青沉思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竹七脱身,并且不招来禁军的追捕。”
“你是说...”夜漓马上懂了。
“凡间视真龙现世为祥瑞之兆,既是祥瑞,也就不会追究了,况且竹七化形升天,卫云长也追不上。”
夜漓顿时眉头舒展,但高兴了没多久,又犯愁了:“可...可要怎么把这个办法告知竹七?这个笨蛋自己肯定想不到。”
鹤青问她:“竹七是你的灵兽,你们之间,难道不存在某种感应吗?”
夜漓叹气:“那不过是受腾蛇姥姥的嘱托,随口应下的,我没真打算收他为灵兽,冥界也没有这个先例,况且我和竹七连血契都没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殊联系。”
鹤青说:“口头约定也是约定,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
夜漓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鹤青想了想说:“玄宗倒是有传音术,可以此法千里传音,这是最寻常的法术,玄门弟子皆可习得,只是...”
“只是什么?”夜漓问。
鹤青犹豫了一下说:“只是我师父也在光禄观,我能保证卫云长和禁军听不到这千里传音,但不能保证不会被我师父听到。”
夜漓张口结舌,但见情势情急,无奈道:“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鹤青又问:“与灵兽缔结契约,一定要双方都在场吗?”
“倒也不是,”夜漓答:“血契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仪式,只要互相起誓,祭了天地,应该就可以了,但我也只在典籍中看到过,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忽然有些担心:“竹七的妖力时灵时不灵的,以他现在的力量,能化出真身吗?”
鹤青说:“我也是担心这个,但若你能成为他的主人,或许可以助他短时间内快速提高修为。”
他又补充:“若你先以传音秘术与竹七缔结血契,再用主人与灵兽之间心意相通的法子助他化身逃走,这样便是千里传音被我师父听到了,他不知道什么是血契,也不懂我们的用意,即便被他发现,只要我们跑得够快...”
夜漓想了想,说:“可行,姑且试试吧。”
于是鹤青便将这传音之术教与夜漓,夜漓本就悟性极高,这样浅显的法术,不出片刻便学了七八成了,
她一捻诀,试着喊了几声:“竹七?竹七?”
竹七没反应,身旁的鹤青却摸了摸耳朵,不自然地说:“夜漓,你要传音给谁,心里便要想着他,别总是...”
夜漓一听便知鹤青要说什么,顿时两颊飞红,低下头小声道:“我再试试。”
“咳咳...”她尴尬地咳嗽两声:“竹七?竹七,你听得到吗?”
不一会儿,她的耳边终于响起一个警惕的回复:“谁?”
“是我。”虽是秘音,夜漓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调。
竹七激动道:“啊!夜...”
夜漓听他要报自己的名字,连忙阻止:“嘘!”
她放慢语速说:“你别说话,听好了,想逃命的就按我说的做。”
对面果然安静下来。
“你跟着我念就好,”夜漓说着,划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通灵阵,接着说道:“以血为召,以身相赴。”
阵法周围平地风起,额前碎发飘动。
竹七停顿了一下,木讷地念道:“以血为召,以身相赴。”
“交之以礼,待之以恒。”
竹七又照着说了一遍。
“以吾之名,奉汝为神。”
竹七继续跟念。
“缔结血誓,生死与共。”
“缔结血誓,生死与共。”竹七念完最后一句,终于觉察出不对:“你,你这是?!”
“嘘!还没完!”夜漓又阻止道。
这个咒术比她想象得复杂,也更耗费魂力一些。
“你看到地上的通灵咒了吗?”折腾了半天,夜漓又通过传音术问竹七。
“看,看到了。”竹七结巴道。
“往通灵阵的阵眼里滴一滴你的血。”
竹七犹豫:“可是...”
“没时间了,”夜漓疾声厉色:“快照做!”
竹七没再反驳,过了一会儿,夜漓面前的通灵咒发出红光,倒映在脸上,和血一样鲜艳。
“契成!”夜漓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说。
“竹七,你听着,我现在助你化出原形,你带着时英逃走。”这一次竹七听到夜漓的声音不是从耳边传来的,而是从心底里传来的,他觉得很神奇,这就是灵兽与主人间的心灵相通么?
“啊?”竹七顾不得细究:“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化出原形...”
“你在沙漠遗迹里不是变过一次身么...”
“那次是个意外...”竹七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急于救你们吧。”
“别急,”夜漓循循善诱道:“你先聚敛心神,宁心静气,感受妖丹在你体内运转...”
“每转一次,你体内的妖力就有所增强,而且妖丹随着你专注的意念,越转越快...”
夜漓又说:“现在你要让这股妖力迸发出来为你所用,我会把我自己的修为传给你的,你不要担心,全力去做!”
没过多久,竹七忽然轻唤一声。
“怎么了?”夜漓问道。
“不行...我,我还是变不出来。”竹七哭唧唧道。
夜漓耐着性子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在遗迹里你化出原形是什么感觉?”想到那时的情形,夜漓忽然灵光一闪:“水!你附近有水吗?”
“水?水怎么了?”竹七不解地问。
“你第一次现出原形,就是因为碰到了活水,蛇是水生的,有水的话,说不定能助你化出真身。”
“可是,可是屋里没有活水,”竹七抽抽搭搭地说:“最近的井也在屋舍外。”
夜漓闻言,眉头紧蹙,也是,竹七变身需要水,很多很多的活水,如今他被围堵在舍内,怎么可能获得?
血契都结了,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别的路了。
夜漓望着发灰的苍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被封印在空桑池的烛龙阴灵都有呼风唤雨之能,她身为魑灵,也是龙魂,何不一试!